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谎言城堡 > 第十二章 释

?    夜凉如水。

    从初初酒吧出来,皓月当空。深夜,街上人迹寥落,路灯昏昏惨惨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踽踽而行,似有很重的心事,好像只有靠双脚不停地机械运动才能从混沌中理出点头绪。他脑袋里非常的乱,像千军万马的战场,遍地攻伐和硝烟。他觉得今天他来对了一个地方只是来的时间不对,才弄得自己焉头焉脑。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走着,三伏天的夜风似乎刚在冰原上观光过,吹在身上,寒意使他本能地抱紧了身子,他还穿着骄阳下著的衣裳,宽大的白色t恤,盖过膝头的白色裤子,他也许可以穿得更凉爽些,但在膝盖上的那一道怵目的伤疤不允许他这么做,稍一注意的话,连他那双袜子和运动鞋都是七色的混合色白色。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喜欢上了白色,假如你去问一朵没有一点杂色的温润如玉的百合,她或许会知道为什么。

    一辆黑色的别克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卷带起的尘沙几乎蒙住了他的眼睛,他没有听到车中的一个声音在说他是神经病,神经病才会穿这么少半夜在街上游荡。他觉得无所谓,退回了人行道上,伸手抹抹脸把刚沾上的尘土弹落。

    一如把烦恼轻轻弹落。

    他开始想一些愉快的事,他想他背上应该有一把古剑,一把在他手中能虎啸龙吟的剑。他的皮肤应该黝黑,有着被太阳烤焦和古铜色。正走在荒漠古道上,或者一个古风小镇,月亮也应该这么圆,如果不,就看不清脚下的路。

    他想他不应该再穿一身长袂飘飘的白衣长袍,而是葛布麻衣笠帽布靴。因为他是个游侠儿,只求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能到自己喜欢到的远方。他的眼睛要像剑光一样冷,他的表情要永远无谓……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叫萧稣的流浪儿,就和他一起流浪,流浪儿是否该有一个失散的姐姐呢?

    街灯下,这位少年正苦苦地为自己的想象安排着情节。

    漫长的街道和漫长的夜被他的脚步一点点踏碎,然而,街道,夜,在前方漫长得永无尽头。月亮也没一丝下沉的意思,少年一个人走着,明月孤吊吊地悬着。

    明月没有家,他却有家。他只要向逡巡的出租车招下手,不用多久他就可以扑倒在那张大床上,美美睡一觉。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想走,即使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也不在乎。只要沿着脚下笔直的街道走,就一定会到家的。

    他只是有点受不了冷。双脚不停地运动产生的热量来不及传上胸口,就被贴肤而行的习习冷风无情地带走。他加快脚步,不几分钟就慢下来,他觉得走的太快就不能敏锐地思考问题,他摸摸脸,冰凉冰凉的,冷就冷吧,捱一下就过去了。他心里想。

    他不那么喜欢两旁彩灯次第闪烁而又杂乱无章的广告牌,花花绿绿在污染视觉。他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漫步而不愿停下,虽然睡着了的城市比白天的要可爱得多。

    但如果他身上穿得暖暖和和的,那就加当别论了。

    他的心情坏到了不能再坏了,而且无关爱情。那是另一种不得不烦恼,进退失据。他只有通过长街漫夜来排遣。寒风吹袭,形单影只。当孤独感胜过心中的烦恼时,烦恼已不再是烦恼了。

    夜里睡觉,一翻身,被子从肚皮上滑落,着凉了,而后就是小病一场。这是以前我请假的最多的借口。

    假若,半夜三更撞邪,没加外衣在大街上风餐露宿几个小时,结果是什么?

    孙行者被念紧箍儿咒时的头痛欲裂我今天有幸品尝到。晃一晃,感觉脑髓也跟着左摇右摇,胀痛得历害。无数的金色星星在头顶盘旋乱飞,想赖在软软的床上,可是还有很多事要我去做,找借口对谁也没好处。冰与火煎熬着我爸爸妈妈并不知情,他们一早就去上班了。他们也没奇怪我没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只因为我昨天回来晚。

    挂号、听诊、拿药。我不愿那么复杂。倒不是因为我害怕到那所我再熟悉不过的医院就撞见曾让我当一次白痴的萧叶茗。经过余珏和石器的一众成员开导后,我坚信自己如果再踏进医院大门,才不会像上次那样落荒而逃狼狈不堪,面对是为了更好的忘却。我甚至想去试试,但我最后还是没有去试,私下对自己说死神也摸过我的脸,这点小病小痛大费周章未免有点小题大作了。

    药店那位相貌出众的小姐并不敬业。从头至尾才说了三句话。她问哪不舒服。我说头痛。她说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说今早。她就丢了几片药给我。找完钱后她才像有一点热情地说如果明天还不见好,回来打点滴。我点点头。走几步心里正对那位小姐埋怨,忽然兀自笑了,是我太没礼貌了,认真算起来,她说的字有我六倍那么多。问题原来是在自己身上啊。

    吃了药片后,没立即见好,我知道今天只能做些不需要用脑子转弯弯的事了。尽管如此,一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就恨不能把脑袋伸进冰箱里,冻结那火热的疼痛。

    要找到卞警察任职的公安局,我没闲情像个旅游者一样一条一条街边逛边找。直接告诉出租车司机不一会儿我就头重脚轻地下了车。传达室是一位精神爽朗的老警察,穿着一身整洁的新制服,肃穆而又神圣。他正在看报纸。

    我有气无力地敲下窗玻璃。

    有事吗?老警察抬头说。

    我说请问一下,这儿有一位卞警察吗?

    哪位卞警察?他说。听到我是来找人的,脸色和善些。

    我说别人叫他卞队。

    老警察说噢,你找的是刑侦队长卞队呀,找他有事吗?

    我稍一错愕,卞警察的肩衔出了我的意料。沈警察叫他卞队我还以为是他的名字,不曾想到是他职务的简称。而我错愕的不在这,而是石器乐队有什么值得卞警察亲自过问,一般的琐碎小事不该要他一个堂堂刑侦队长屈尊调查。

    我犹豫是否还有必要把石器乐队的《信念欲坠》依照我原来的意愿送给卞警察。对他,对石器乐队,也许改变不了什么。

    有样东西麻烦你转交给卞警察。我对老警察说。把复制的《信念欲坠》递给了他。唱片我用纸袋装着,没用纸盒是考虑到警察的疑心病重,有时会到很幼稚的地步,送个纸盒进去不是邮寄炸弹就是炭茵热。说不定还得请拆弹专家或者剪一点封口处的纸屑到首都化验。一来二去,最后一致通过用虚惊一场来形容这件事,花儿都谢了。

    警察做事总是一丝不苟,我料到老警察还有所询问,不等他开尊口,我甩甩开始发晕的脑袋,抢先说卞警察看了后就知道是谁送的。

    通常心虚的人脸色会不太好,正在犯罪的人会浑身出汗。老警察伸出头看目的地外面不太强烈的阳光,又看看我。我三魂有二魂已晕乎乎,脸色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吃了药后额前又泌出虚了少许虚汗,再加之我不愿说出姓名。在老警察的眼光中我一点儿一点儿变成一个恐怖分子,我被他瞧得心底直怵。我没到过阿富汗观光旅游亦没进伊拉克偷石油放冷枪,怎么就成了一个土匪了呢?

    真不明白!

    老警察飞快地翻了一遍袋内的东西,也许认为一张薄薄的光碟无法对警察构成人身伤害。警惕的神情也随之松懈了下来。摆过一沓纸,要我在上面签名,说这是制度。

    无奈之下,我举手歪歪扭扭写下三个字:李小海。

    那是给卞警察看的,他不是小孩他干嘛查余珏他们?

    昨天夜里打算今天再去初初酒吧的计划因遭遇变数而落空了。余珏是个网络技师。回归石器交友会的网站应该是他一手管理的。我才不信卞警察的无中生有。我对石器的态度并不因为卞警察沈警察的介入而改变分毫。我想人的一生,至少要有几位永远不需要怀疑的朋友,一旦遇见就千万不能有任何猜测忌,任何情况下只能用所有的热情去坚定那份信任。所以,我不打算置身事外,只想尽快解除卞警察他们对石器的不善意。我应允了卞警察的要求,不会抖出他们盯梢石器的事,而且帮他们弄到进入回归石器网站的口令,他们就不必强制破解了。当卞警察要求我不要跟石器乐队走得太近时,我断然拒绝了。这是一种侮辱。我当时说。

    我其实一点也不过讨厌卞警察,只是他姓之后的“警察”两字让我诚恐诚惶。我之所以答应他们的要求,并不是屈服在他“人民警察”四个字上,合不合作的自由权全在我这。与他们仅仅见面两次,第二次还隐约可见弥漫的硝烟。最后谁都不是赢家。因为我们不再是对立面的了。我作为石器的朋友,卞警察毫不忌讳地坦言了他们关注石器的原因,我很轻松。假若我心术不正,石器又真是他们说的那样。我只要当个告密者石器就可以从容不迫在销毁证据。这无疑会给他们的调查增加莫大的难度。

    卞警察的城府与老道可谓登峰造极,他身上完全没有沈警察的那种凌人傲气,雏鹰般犀利光芒在他眼中更是不见半点踪影。他的外表几乎跟成千上万生活在浮华世界的中年人一个样,身子发福,失去棱角,任何事都慢条斯理。但我肯定,和他交锋过的人绝对不会怀疑他不是一个一流的警察。不再突兀的目光让他更能全面把一个人透明,不再急躁的性子使他有充实的时间分析对手的狡黠与弱点。犀利的眼光只能吓唬吓唬小孩子,最多是自以为是看穿别人在想什么却撬不开别人的嘴让他坦白点什么。我虽被卞警察抓住了心思,钻了空子,但我输得毫无怨言而且明白字典中的“敬佩”一词的由来,所谓敬佩,就是输在心上。

    能清醒惬意地吹吹晨风望望蓝天已是第二天下午,一身虚汗把被子湿透了,迷迷糊糊中摸了摸被窝,湿湿的,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逆着时空回到了过去,又开始乳牙未齐时的尿床了。看着慢吞吞的太阳从东方探出脑袋,撒下万道霞光。我才明白有一颗没戴圈圈的脑袋是一件多么兴昧的事,对孙行者天天缠着唐三藏观世音和如来要他们念松箍儿咒表示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来到初初酒吧的时候,还很早,两位服务生正打扫着地面还没准备好今天的营业。站在石器音乐屋门前,里面没一点声息,奇怪,余珏他们的不会比我以前的我还喜欢睡懒觉吧!现在都九点了!

    门是虚掩的,推开门,发觉我错了。

    “说川端康成,川端康成就到!”

    一张短发的笑脸对着表情有点意外的我说道。

    川端康成是谁?

    “说我什么?损我的?”

    “我们可没说你坏话,我们在讨论川端康成写的《伊豆的舞女》中那个胆小鬼。”何文说。

    《伊豆的舞女》?好像谁曾对我提起过。是呀!在医院的最后那个夜晚,萧叶茗曾一语带过。故事的结局好像很凄恻。

    “故事讲的是什么?”我说。主动承认自己的浅陋无知。我真的很想知道《伊豆的舞女》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期待那个结局即使凄切但也有它完美的一面。

    “说一个拿着白色手帕的女孩走了,把一个胆小鬼留在岸上,胆小鬼就非常非常地后悔。”另一张帅气的脸说。偷笑着,主人坐在轮子椅上。

    噢!原来是一个现代的鲁滨逊。我纵容自己的想象继续下去,一个名叫若若的男孩和一个叫茗茗的女孩是对各有心意的好朋友,一天他们乘船到一座荒岛玩,男孩沾沾自喜以为能跟女孩独处。在他忘乎所以间,女孩坐着船弃他而去从此叫若若的男孩在荒岛上过着孤寂的生活。

    我想象逐渐僵硬,萧叶茗是在暗示我这种结局么?

    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用思考对方的感受而使自己不安和不快乐。

    我宽慰一笑,苦苦的。’

    “悲剧!”我总结性地说。

    “你可不要重蹈覆辙噢!”任朴城也笑着说。

    “取笑我?太损了吧你!我才不怕你们笑。”

    “韩若,感情自卑型的人还有一个很不好的特征,就是对外部事物太敏感了,你是。所以你要改改,敏感的人想象很容易走极端的。朴城没笑你,只是在提醒你。”

    是的。我的心是灰色的。我的**被无情地禁锢,所以我徘徊在绝望与光亮的边缘。很像卡夫卡,那份黑暗中的惊悚与敏感。他的忧郁他退守心灵的气息我一直试着触摸,可每次都一无所获。

    石器乐队的四位成员都在音乐屋里,都不在玩自己的乐器,也没编曲填词。我跟着他们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圈。安静不了的吴乐摩着拳擦着掌。

    队长何文说帖子我已经发出去子,虽然学校还在上课,大多会员出不来。不过到七八个应该没问题。

    吴乐兴奋地说我们怎样才能找到那几个灾星临头的小子?

    0091会带我们去的。余珏答道。

    我扯扯吴乐。小声问带你们去做什么?

    打架。吴乐说。

    干嘛要打?我说。

    吴乐说因为有人冒充我们回归石器交友会的勒索七小的学生。

    我心里咯噔一下,真是误会。

    干嘛不交给警察呢?我大声说道。问在场的所有人。

    何文藏不住气愤地说,这是上个星期的事,抢劫至少要蹲半年的号子。听说公安局只是把他们教训一顿就放出来了,真不明白是看守所没房间了,还是人情网兜着几只缩头缩脑的王八把那群穿着制服道的混蛋给打发了。

    我想要是卞警察听到何文的这番话,不知作何感想。

    余珏说是更不可容忍的是他们竟然大张旗鼓地打着我们回归石器交友会的旗号,简直是以我们的挑衅。是可忍塾不可忍。他们还恫吓小学生,其中有个就是0091的弟弟,这绝不可原谅,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我带着疑问望着余珏,说,你以前不是说交友会很安全吗?怎么让别人拿来干坏事?

    余珏说这件事过后看谁敢,我们现在在重新组织,开论坛,放帖子,不再发展会员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去送涂料?”我说。

    “……”

    “给他们一点颜色呀!”我睁大眼睛对抗他们八只大眼睛,难道我就不能说转了弯的话?从我嘴里蹦出个笑话就是天下奇闻?

    “呵呵!你是这个意思呀!”

    喂!何老兄,是你脑子转得慢还是我口拙,弄清楚点行不行?嘻嘻!心里说说而已,当然不能说出口。

    “其它人呢?”

    “在酒吧等我们,过一会儿,我们去了,你和余珏留下。”

    “我也去。”我出声反对。

    “可是,你不是回归石器的会员,没去的义务。”

    “有规定吗?”

    吴乐说从前没制定,现在有了,回归石器交友会意则第一百零八条第一千零一款规定,非本会人员不得插手本组织内部的事务,违者嘛!嘿嘿……

    “违者怎么了?”

    “违者必须到冰初姐面前对她说她不高兴倒也罢了,可别拉着余珏也像病猫。”

    空气滞了一下。

    “非常对不起,我现在是交友会的会员了,有问题吗?”我打破稍稍沉重的气氛说。

    “没问题!”

    石器的默契连回答也似约好了的。

    大家恢复了先前的话题,商量如何一次教训够那五个人而不至于为自己添麻烦。用他们的经验来说叫拳脚下底下同见真章,一个字:打。听得我心惊胆战。傻头傻脑不停地说不会出事吧?我仿佛听到了余珏骨头断裂时咔嚓声,流血冲突太恐怖了我受不了。

    何文一拍听得两眼发直的我,说,不会有大乱子的,保证不会出现第二个舍身取义的余珏。

    我刚要缓口气,吴乐接下去说是一群余珏。

    一群横七竖八滚倒在地呻吟腿断的余珏?有必要弄得这么惨烈吗,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幸好任朴城紧接着说是群狼战术,不会再让人像余珏上次那样,孤身犯险,而是同进同退。

    噢!我大悟。算放下了心。

    趁大家转移话题的空档,我拉住吴乐问:“回归石器交友会是怎么编号的?”

    “编号?”

    “不是有个0091?”

    “你说这个啊,我还以为你指的是劳教所里囚衣的号码!”吴乐挠挠耳根,“我们还可以叫他Bc0091,B代表的是男孩,如果是g就是女孩了。”

    “第二个字母呢?”

    “我们把每个会员自我保护能力分为七个等级,能看出需要得到的帮助和可以帮助别人的能力是多少,A是完全献血型,e是完全输血型。”余珏替吴乐为我解释。

    “那我呢?”

    “Bg级吧!”吴乐笑嘻嘻地说,“因为你是我们石器公认的胆小鬼,对医大的那位天使说出那个字你都不敢,让她拿着白色手帕坐船走了。”

    我心抽痛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吴乐,虽然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许,他是对的。

    “别笑韩若了。”余珏说,可嘴角却挂职上了笑的弧形线条,“项羽在垓下不也是在虞姬面前哭鼻子,爱情面前,没有勇者和懦夫之分,谁都是胆小鬼,都是三岁小孩。”

    “你是在安慰我。还是笑我没长大?”

    “你看你,又敏感了。”

    十点正,我们出了音乐屋来到酒吧,这时我已有了一个新的身份BB0133,第二个字母是我自己设定的,但必须对交友会负担相应的责任,到了B就不能随便找借口搪塞交友会的活动的借故不予其会员帮助。我是磨破了嘴皮才让余珏他们把我从e提升至B,因为他们不相信我我有能力完成B成员的义务。我说我不想做一个总在寻求避风遮雨的港湾的泊船,我是男孩即将要成年,我要普会替别人遮风挡雨,余珏就高兴地把e改成了B,不过死活不肯改A。余珏说无论任何人都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没有例外。纵然一个盖世英雄,一个呼风唤雨的独行者,都不能没有别人的支持的理解,世上没有绝对孤立的人。所以在回归石器交友会中还无一人第二个子字母是A。就连余珏他们这几位创始人也只是与我平起平坐。我只好作罢。

    酒吧内是一片黄昏时的光线门口的阳光打在地面上是一地耀眼的雪白。最里的一张桌子围坐着七八个年纪比我稍大的人,个个眉清目秀,身上全然不见坏孩子那种邋遢猥琐之气,穿着大多正点。有两个挺另类但也不夸张。肢体暴力当然没女孩子的份,清一色大男生。0091瘦高,也架着一副眼镜,脸色苍白得历害,总让人起疑他是不是纯血统的黄种人。我很难想象这地群稚气犹在,文质彬彬的人跟拳脚相加扯上关系。由人推已,我不是一个嫌惹事无聊的人么?怎么今天石器一说要去打架,我就积极响应,生怕被捺下了。想到这儿,我不禁哑然失笑。

    何文说其实几个书生气的人进退一致,每个人身上的勇气就是他们勇气的和。不是勇者亦要成为勇者。然而现代社会让人们孤立,追求偏隘的独立与个性,人人争想标榜自己的与众不同,可是,在麻烦面前却都明哲保身。所以他们就组织了回归石器交友会,在林立的高楼中间创造一个小小的、返回远古那种互相扶持的天地。在人性上用十个人的善良对付一个人的邪恶。只不过所用的手段偏向强硬。这不是人与人之间为生存的争斗,亦不例外是思想贫乏的人为了填补空虚的斗争。

    免了礼节,也不见打出表示是回归石器交友会成员的手势。大家随随便便打个招呼。否则真有点帮派的意味了。

    大家像早已熟识朋友似的相谈,尽管除了余珏他们我一个人也叫不上名字。有点像分离很久的儿时好友重聚,说些自己的见闻,话中不见暗藏的刀光剑影。吴乐更是不忘逮着时机打趣逗笑,幽默但也不失一个乐队鼓手的身份。有一点缺憾。贝斯手被晾在了音乐屋内。我第一次感到很多人在一起也能畅所欲言全无顾忌,有的点评国际时事,锋利与深刻直逼时事评论员。像0091,说话温文尔雅,演讲般具有深度。

    乐融融也好,笑颠颠也罢,也不能忘了碰头的正题呀。0091说是时候找那几人的晦气了,十一个人你谦我让地走出了初初酒吧的大门。回归石器交友会会员之间的称呼很有趣,平日里不常见面聚会的不直接称呼对方的姓名,我就叫那位瘦高个子0091。他叫我0133。

    被他们称为0133我感觉怪怪的,并不是监狱里囚犯被点名的那种耻辱感。自己的姓与名只要是认识的人都通用。不分亲人、师长,朋友陌生人。每天被无数人韩若韩若呼来唤去。包含在名字中的那份亲昵与亲情早已荡然无存,被陌生人叫一声,又被爸爸妈妈叫一声,久而久之,耳朵生茧,至使我有时也分不清他们称呼中的感情差别。而0133不同,注定只有回归石器的会员才这么叫我,很贴切。

    一行十一人顺着人流走向第七小学,一路上笑笑谈谈。气定神闲翩翩风度,只有头顶的骄阳大摇大摆,气势汹汹,狞笑着撕散一片薄云。我看不出我的同行人是去寻衅斗狠的。反而像是当街散步。我有点担心出手时要是还如此绅士,遭殃的还不知是哪一方哩!我也这着他们装做一身轻松。可是,心在不停地跳呀跳的。

    街道尽头,几个头发全染成黄色的人在电话亭旁吐着烟圈。他们中间一个人突然一声怪叫,其它人跟着丢掉烟头拨腿就跑。

    “就是他们。”0091说。脱兔般追上前。

    “分成两组,把他们截到巷子里,快!别让他们跑了。”何文大声喊道人已开始行动,有二人跟了上去朝那几个黄毛脑袋逃的方向追去。黄毛脑袋转向了另一条街道。

    “跟我来。从前面截住他们。”任朴城手一招,剩下的人都尾随着任朴城钻进旁边的一家大超市,我没主意。只知道紧跟着任朴城吴乐还有另外三人就是了。一溜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大厅的宁静,顾客和营业员纷纷移步让路,脸是无不现出诧异的神色。我一个人跑在最后,不住地向那些诧异的脸谦意地笑笑。

    我本来自持在篮球场上练就的功夫,在速度和规避上不会输于前面的他们。谁知刚一交手我就败下阵来,任朴城吴乐“不好意思请让让”的高音开路。而那三个身子似不善运动的BB紧随其后,我用了百米冲刺的全力竟还被他们甩在了最后。而且我闪的功夫也不够火候,地板眩目的滑,几次急转弯差点一头撞上货架柜台,一次差点扑倒在一位年轻的女郎身上,她尖叫着闪下身,我才暗呼南无阿弥陀佛庆幸自己躲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连脸红的想法还没上来,又是一个急转弯,弄得我神经紧张兮兮的。

    超市后面的安全出口被任朴城强行打开了,五人如敏捷的猎豹似的跨门而出,消失在光亮中,把气喘吁吁的我丢在后面。想不到只一个月我竟如此退步。太阳光一阵刺目,全世界只一片亮白。我定定目,确定吴乐他们远去的方向,抬腿追向前去。

    找到他们时,有三个黄毛脑袋被逼在了墙角,何文和0091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棒,B会员有的拿着工地上随处可见的红砖。吴乐掌中握着的不是那些初级武器而是一把指宽刀叶的匕首。十一个人半弧形排开,封死了黄毛脑袋的逃路。不会真的要血溅当场吧!我剧烈跳动的心脏又是一阵提速。滚到了嗓子眼。

    我极力抚平胸口的不安。深呼吸几次,抬头挺胸大步走了过去,插在吴乐的旁边。瞄一眼黄毛脑袋就明白吴乐他们干嘛会多出些木棍刀具。因为被围的三个黄毛脑袋手中也各有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不同的是他们的小刀的刀尖一颤一颤的。刀是不会自己发抖只因拿刀的手有惊惧。刀尖抖一下停几秒又抖一下,显示出它的主人在尽力伪装心中的恐惧。可是,被依赖增加底气的却是彻彻底底出卖他们的元凶。

    三个黄毛脑袋成犄角之势,背靠背,可是,有点僵直。

    “你们想怎么样?”犄角尖色历内荏地大声问道,中气不足而且掩盖不住尖声中那一缕颤音。

    何文不急不徐,优美在抬起拿木棒的手,木棒轻轻在脸颊上摩娑,又在嘴边吹了吹口气,缓缓开口说:“你知道!”

    “我们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

    对方气焰矮了,他们手中的小刀颤抖得更加历害,那人的面色变得惨白。何文摘下眼镜,往镜片上呵一口气,呵上水雾,在在衬衫上擦擦。复又戴上。眼睛没有正视对方,只盯着手中的木棒,拍拍左手的手心,仿佛要把对方发出的质问的勇气拍碎。

    “这你们也清楚!”

    何文漫不经心地说。石器乐队的吉它手兼队长,斯斯文文的何文身上的气息完全变了,一如拨动弦线的他与生活中的他的判若两人。现在亦不像生活音乐中的他,冷酷、极具危险性。我想当一个人为私欲丧心病狂或者为信念义无反顾的时候,那个人身上的力量往往是最可怕的。

    “我不明白。”

    犄角尖的声音到了嗫嚅的地步,像在乞怜。

    “你说什么?”何文装没听见。

    “我说我不明白!”犄角尖声音陡然提高八度,有点视死如归。

    “你们上天堂后,我会在给你们的祭文一条一条地写明白,这你满意了吧,收到祭文可能需要点时间,困为你们下的是地狱,是要从天堂转信的。”

    吴乐说。他永远改不了不甘寂寞的毛病。就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脸上的嘻哈笑容。

    “明白了吗”何文仍漫不经心地说。三个黄毛脑袋耸拉着,不敢吭声。可手中的刀仍然坚持着,泛着寒光一致向外。虽然这边的人多,就之样扑上去也不见得讨好,我想见见何文怎样能让他们自动放下武装。

    “让你们跑了两个。算他们走运。但你们就不会还那么幸运,便宜了你们我们就该下修罗狱了。说!你们知道什么事是不可原谅的吗?”

    何文开口威肋。

    任朴城小声对何文说:“跑掉的那两个,会不会找人?”

    我正有此顾虑。

    “不可能。我注意他们很久了,就五个,除非他们愿意让警察介入,那样的话,他们可能自找麻烦。”0091接着说,仍有顾虑,“不过,他们有点背景,否则上次公安局怎么那么快就放了他们出来?”

    犄角尖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抬起头,眼内生出希望,恢复了一些狂傲:“对,我们的兄弟……”

    “什么”何文一声喝问,特霸道的味道。

    “不,不。刚才我们走了的两个朋友中,有个人的爸爸是教育厅的副厅长,上次我们进了局子里,就是他托人叫叫公安局放我们的。”

    “嗯哼!”吴乐折起刀丢给0091,拿过0091的木棒,“抬高帽压我们,想得美,如果今天你们侥幸没死的话,爬回去问问那戴黑帽的家伙,到底是他的乌纱够牛逼还是我的木棒硬!”

    吴乐笑着说完,突然举起木棒挥向何文,何文早已双手握住木棒在空中等着,很像日本忍者握着倭刀,双棒相击。爆出“咔嚓”一声响,何文的木棒应声折断,吓得墙角的那三个人一阵颤栗。突如其来的响声也使我抽紧了一下心脏,干嘛吓我?

    我发觉何文吴乐有一唱一和的天赋,简简单单就把对方吓得不成样子。看着墙角三个可怜兮兮的家伙,像待宰的羔羊。我心里很是快意,平日的嚣张不可一世到哪去了?你们应该早就知道有跪地求饶乞舍放一马的今天。正应了余珏的一句话,你越孙子他越张狂,你大爷他就越孙子。

    巷子一头走来地对情侣,一看架势就明白这边有恩怨便急急忙忙转身逃也似的离开,我真想对着他们的背影喊一声,喂!我们不是坏人。

    “不能再和他们僵持了,速战速决。”一个休闲装的BB说。

    何文徒手踏入跟对方对峙的中间地域,踱着步,说:“好吧,我们不想多说,跟你们这些人渣纠缠不清是在浪费我们的生命,我们很讲公平,给你们两种选择,武斗还是文斗?”

    嗯?给那三个小子台阶下?我不解何文的含义。现在我们可占绝对的压倒性优势。可是,看着三只汗淋淋瑟瑟发抖的羔羊,我还真同情他们,只是一点点而已。

    “怎么说?”领头的羔羊颤声问。

    “很简单。”吴乐拖着木棒朝前一步,木棒在地面划过,发出沙沙声,“武斗就是你们不心丢下手中的刀,枪棍戟锤槊钩鞭你们都可任意选,我们亦然,你们一齐上,我们也一齐上,挨刀子受闷棍谁也别哼一声,如何?”

    “文斗呢?”羔羊怕了。

    “文斗,手中谁也别想拿半点东西,比拳头硬腿脚狠,还是刚才的规矩。大家上齐上。”

    “这不公平,你们人多。”对方叫道。

    “公平?亏你说这两个字脸不红,对你们是没公平可言,对别人这是最大仁慈的公平,一对一我们朋友都不干,都想亲自送你们下油锅,三对三。车轮战你们会更惨。”

    何文悠闲地说。仿佛欧斗是一种艺术,一如音乐。

    对方久久不出声答话。

    “想好了吗?”任朴城大吼一声,“武斗还是文斗?我们可没耐心陪你们玩,文斗访问演出把刀丢在地上,我数三声,就由不得你们了。”

    “三——二……”

    当第一把刀掉往地上时,另两把亦像烫手似的唯恐丢之不及。在刀伤与拳击之间,没人会先前者,这是另一种判断聪明人的标准,那三个黄毛脑袋并不傻,可他们没有想过,纵然昔日瑞威风凛凛的尖刀终有一天会因颤抖的手无法握持而颓然落地,发出一声金属的脆响,那有点像尊严夭折碎裂声。

    人,总是祸到临头才懊悔不已,不管如何飞扬跋扈也有卑躬屈膝的一天。何文一皱眉头,命令道:“把马丢过来。”

    那三人听话,挺乖的,各自捡起刀丢在何文跟前,吴乐拾起扔到了墙跟。

    “真的要打?”我问0091。

    “不能让他们心存侥幸,留点伤疤给他们反省反省。说实在的,他们这一副窝囊像,我也有点下不了手,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但要记住,比他们软弱的人满街都是,像狼,在老虎面前别看他唯唯喏喏,一转身在羊群面前将是另一副嘴脸。”

    “可是,拿草包练拳多没意思,回归石器会不会因为这个担上持强凌弱的骂名,有损形象啊。”

    “对有些人,天平上不同时放上宽恕和同情,有些人会把自己赢取到别人的仁慈看成是自己的胜利,别看他们现在战战兢兢,真要是就这么放过了他们,包准我们还没离去十秒,他们就说那是能屈能伸,会笑我们白痴的,轻而易举被他们搞定了。”

    我攥了攥紧拳头,掩掉眼内同情和不忍的光泽,换上冲天怒气和冰冷,怒目望向黄毛脑袋,他们让我生气的理由除了盗用回归石器之名还有差点让我在超市中被掴耳光。当然后者是微不足道的。飞入眼底的是三双充满哀求乞望的眼睛,那六道哀怜的目光仿佛是六根锐利的针,不见金戈铁鸣,嗤嗤几下刺破了我胸间的气囊,怒气一泄而出我垂下了目光。有时,强敌在侧,为全其身鲨鱼的尖牙利齿也不及砧板上的鱼眼内一点黯淡的闪光,我即使清楚如果那一点点光芒被响尾蛇摇成沙沙响的后果是什么?但我的拳头还是不听话地越捏越松,只有指甲陷在肉里,单调地痛。

    我想或许许多天真的老鼠就是因为像我这样而最终成为响尾蛇的裹腹之食。遇上一条奄奄一自的响尾蛇就应该扑上去在它的七寸处狠狠咬上一口,这才是聪明老鼠的行为。我是吗?

    而我是一只傻冒老鼠,假如世上没有响尾蛇和猫,那该多好啊,老鼠就不用分出智者和傻冒,就不用整天东躲西藏、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可以自由自在捧着玉米啃呀啃。呵!多么一厢情愿的想法呀!

    一厢情愿的另一种解释是自作多情,曾凡何时,一只叫韩若的傻冒老鼠不是对一支香洁无暇的百合痴痴等过吗?像许多无疾而终的结局一样,只是傻傻地等并没有去痴痴地爱,一秒瞬间的爱也不曾拥有。

    心脏瓣膜间流出苦苦的血液,嘴角的肌肉也在苦苦地收缩。呼出的气流也是苦苦的。毫不相干的地点,毫不相干的人物,毫不相干的情景,换来一瞬毫不相干的苦笑。

    我,真的逃不开双子星系的引力么?

    “0133。”0091附身过来,帖着我的耳朵说,“等下上时,你闭上眼睛,想象他们在恐吓别人时的猖狂,你就不会手软的,我以前跟你一样,现在习惯了。这没有心灵上的谴责。”

    我点点头:“他们真值和我们出手吗?”‘

    “如果你怕弄脏手,你可以站在一边儿观战。现场版的暴力片,很精彩噢!”在我另一旁的吴乐说。狡黠一笑,“我看呐,你俩的第二个字母调换一下算了,哪有Bc出战,BB当免费观光客的?”

    我为之结舌,吴乐一句话就把我所有不参战的借口逼杀得无处遁形,当初死皮赖脸向余珏要的第二个字母不曾想到会让吴乐拿来压我,压得我脸红耳赤,BB怎能输给Bc呢?不想让贤。只能闭着眼睛上了!

    “上!”何文打出一个手势,丢掉剩下的半截木棒,回归石器的BB和Bc们也纷纷丢掉手中的家伙一窝蜂涌上前,我紧跟着前趋几步,接着是一连串**被力击的声音,每响一次我眼皮就不自然地跳一下,一个小小的角落容不下十一个人同时施展拳脚,我被排斥在了外围,真的成为了一个观众,晃着头努力想从偶尔露出的一丁点儿缝隙中见见那三个可怜虫怎么样了,团团拳影,束束腿风中。他们双手抱头,护着脸部蹲在地上,拳头雨点般落在他们身上,被打得一斜一斜的。可是他们却始终没有哼一声,也许是在坚守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吧。我不禁黯然。

    我闭上眼睛,紧凑的重击和喝问声中,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情残酷的世界,满是血腥和被欺凌者的哀告,遍体鳞伤的人们和千疮百孔的天空。从前望着弱小者被恫吓和刀尖相迫的无奈,没有勇气为他们做一点什么的悲哀再次在心间泛起,欺人的狂笑和嘲弄将我重重包围。

    是的,世界不再纯洁。我要做的,是找一片小小的纯洁的天空。

    我的拳头不知不觉捏紧,是的,不要松开,去剔除一切肮脏吧!让丑恶付出代价。那边的战事接近尾声,何文任朴城和几BB退了出来,正在拍掉揣上沾上的灰尘。吴乐和0091脚下滚倒着三个蜷缩的身子,我发觉自己的血液在升温,预示我将进入颠狂状态,因为此刻我的思维已经杂乱无序。只想发泄体内的力量重新排列。

    我冷冷地走向黄毛脑袋,何文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出于本能地伸手一拦,我推开了,往后拉走处于兴奋状态的吴乐,挤了挤0091,把他挤到了一旁,他踢向地上一人的一脚因此落了空,他的那一脚的力道很小,可见他还是留了情。

    我面无表情地抓住地上一人的衣襟,那人一点也无反抗地被我提起一半,哪怕是下意识格开我的手的动作他也没有,那人捂着脸颊,额上擦破了点皮,殷殷往外冒着血。我冷冷一瞥,毫无滞带地改由左手提着他的衣襟,抽出右手,扬起,然后重重落在那人捂着脸颊的手背上,砰,那人受击的头歪向一旁的刹那间,惊恐的眼中闪出绝望的光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不要!”吴乐何文的声音同时响起,阻止却已晚了,一缕鲜血从那人痛得变形的嘴角蜿蜒流下,死硬不喊痛的他终于呻吟了。

    一种无以言喻的快感霎那间传遍我的全身,血脉贲张,而鲜红的血,没有使的退让,更激起了我心中久违的野性。罪恶,只有鲜血才能洗净。

    那人嘴角溢出的血滴向地面,断断续续。我放开他,拳头改变方向挥往滚倒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在即将触及的那刻,两双手闪电般从我后面分别抓住了我的左右肩,架空我往后拖,我不甘心,双脚连环踢出,结束罪恶吧!我如愿以偿,地上的两人一阵痉挛。

    “韩若,不能这样打人。”吴乐说,似发觉那么说也不妥帖,改口道,“打人也讲究方法,受痛但不死人。”

    “是吗?”

    我异常平静地说。心宛似岩浆喷发后的万物俱寂。伸手轻轻推掉吴乐架在我肩头的手,掏出纸巾揩拭弄脏的指尖,指甲上有一滴殷红的血渍。

    “头的内脏部位是不能用重手法的,会出人命的。”吴乐说。

    何文任朴城奔向地上无力站起来的那三个人,扶起首当其冲尝到我野性的那人,抚捏了两下受拳的地方,然后起身招呼大家:“没事,今天就这样,我们走!”

    何文任朴城相继过来拍拍我的肩,没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笑,尤其是何文。我受宠若惊的感觉一点也没有,反而觉得他们像在安慰我,被打的又不是我?干嘛?看着他们的笑,我困惑了。

    十一个人说说笑笑迈步离开,仿佛刚才跟本什么事也没发生。

    “第一次揍人的感觉怎么样?”

    吴乐笑嘻嘻地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

    “你一出手就能看出来,你小子够狂野,一点也不害怕闹出事来,我敢保证世上还没有人能挨过你那样三拳,除非是木头人,你以为在拍戏呀。”

    “可惜你没让我把剩下的二拳补上。”

    “还补上?你没吓死我们算万幸了,我若……”

    “等一下。”

    我阻止吴乐继续说。巷子口一个西装革履,昂首直身的年轻人正对着我们,远远传来一股傲气,一个比他矮半个头,身子发福,衣着朴素的中年人与他肩并肩站着,相比之下,中年人很不显眼,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俩该尽收眼底了。

    我心一惊,意识到有新的误会产生了。

    “吴乐,你们先走,我有事。”

    “要帮忙吗?”吴乐稍有疑虑地说。他也看到了巷子口的那两人。

    “不用,他们是……,反正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我差点就编谎说那位年轻人是我表哥,中年人是我伯伯。

    “那好吧,酒吧见,认识路吗?”

    “难不倒我。”我边跑这超越同行人说。超前三十余步,停下,挡身在中年人的年轻人面前。我心中一万个希望他俩千万不要借这次机会名正言顺向石器发难。中年人脸不见往日和善的微笑,挂上了无情的严肃,黑黑沉沉的。年轻人趾高气扬用看罪犯的目光瞧我,被他这样瞅着,我头皮麻麻的。

    “卞警察,你不是答应我暂时不会到这儿来了吗?你今天怎么在这儿?”我先声夺人,反客为主。话中暗藏责备他俩不守信用跟踪我们,那天我们约定好的条件是我不把他俩盯梢的事告诉石器,而在我未弄清事情没给他俩答复之前,他俩不得盯住石器不放。

    “凑巧路过。”

    沈警察语调冷硬地说。我不客气地回敬说,“凑巧?干嘛不说是缘份?”

    “对,非常有缘,没缘怎会看到一群跳梁小丑行凶伤人。”

    “你……”

    “怎么了我?我是警察。”

    可恶!竟然是小丑来形容余珏何文他们。我强压不满,努力使自己表情自然些,假若此刻跟沈警察争吵,我估计向这边走来的何文他们会听到。

    “卞警察,昨天送你的东西,收到没有?”

    我对卞警察说。故意没理骄逸十足的沈警察。

    “老於昨天下午转交了给我,挺不错!”卞警察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软乎些。看来石器乐队在音乐方面的才能得到了他的肯定。

    “什么地方不错?”

    我问。

    “很有感情,很投入,而且很饱满。”卞警察眼中现出赞许的神色,沈警察却是一声冷哼。我虽不知道卞警察所说的饱满一词指的是石器的音乐元素丰富还是对和平与爱追求情感的强烈,但石器乐队确定得到了卞警察的赞许,对此我不怀疑。我担心的是我们刚才所做的一切,在我认为没什么过错,而在卞警察他们眼中完全是另一个样,我希望卞警察不要为难石器。

    我笑了,没有任何逗我乐的东西,可是我依然一个人兀自笑了起来,借机把空气中不协调的分子重新排列,我不能让何文他们嗅出一点不和的气氛。

    何文、任朴城吴乐和BB们颇有尊敬长辈的礼貌穿过两位警察和我,卞警察以微笑回应何文他们的笑容,沈警察忍不住想站出来阻挡,却先一步被卞警察侧下身用身子拦住了,卞警察对他摇摇头努努嘴意思是说随他们吧!沈警察不得不听从他的上司,但他背过身去表达自己的不平。

    目送何文他们消失在视线中我轻松多了,心下微微感激卞警察。

    “卞队。卞林同志,执仗明火伤人,我们就不动作一下?我们这次可是亲眼所见,就这样让他们逍遥法外?”沈警察余气未消地说。

    “没犯法怎么叫逍遥法外?”

    我把沈警察的话顶了回去。

    “是呀,依你这么说,你们刚才是在彩排,是闹着玩呢!你看看他们,……,人呢?”

    沈警察指向巷子里的手指失去了准心。巷子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地上散落着断了的木棒和几块残砖。吃尽苦头的那三个黄毛脑袋影踪全无!

    “那三人已经走了。”卞警察淡然地说。

    “什么?他们在是受害者,是最好的人证,我们应该作记录,现在好了,放了他们,证据也不要了,我们来的目的不就是找这个吗?”

    “你口口声声说那三人是受害者,是不是说我们就是嫌疑犯……”

    “你们本来就是。”

    沈警察不容我说完,插话轻蔑地说。

    “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问问你自己吧,是谁最后冲上前把人家往死里打,够狂妄啊!”

    “是我又怎么样?许狼吃羊就不放虎吃狼呀!”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回轮到我不屑地说,“那三人明白,你去问他们吧!”

    “你放心,我会问的,别以为我找不到他们,休想逃避责任。”

    “最好问清楚点,他们说我们打他们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说了我一句不好听的话你们也信了。”

    我终于憋不住出言嘲弄。我发现自己仍不能原谅卞警察他俩犯的错误,仍然耿耿于怀。

    “别老抓着以前的不是不放,到达真理的巅峰总要经过些弯路。”沈警察有脸一红,找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放为自己辩解。

    “真理?你们警察的真理是什么?”

    “虽不赏善,但有罪必究,只每个人一次胡作非为的机会。”

    沈警察说。铿锵有力,毫不含糊。身负重案的人听了也许会有一阵子心悸的,可在我的耳中像在听笑话,教育厅的副厅长一句话,那五个黄毛脑袋还不是大模大样跨出了公安局的大门,他们是否想过,在那一刻,那大门上的警徵已被泼上了色漆,成了一张花脸,犹如小丑长长的红鼻头一样让人感到滑稽。

    “呵呵!”我笑道,“那好,我问你,抢劫勒索在法律上应该上应该怎样裁定处罚?”

    “半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

    “年龄限制呢?”

    “十六岁以上就可以追究其刑事责任。还有,打架斗殴,聚众闹事,妨碍公共安全应当拘留候审。”

    沈警察咄咄逼人地说。想用法律让我低头。

    “呵呵!我想再请教你一下,在七小向小学生强索保护费的好几个人被你们请进了局子,之后干嘛又恭恭敬敬送了出来?”我把“请”和“送”说得很重,故意让它们刺耳,气气沈警察。

    “他们不是主谋,背后还有人,我们怀疑这牵涉上一个带黑社会性质的小团伙,我们要一网打尽,所以……”

    “所以你们为了不打草惊蛇,就说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然后名正言顺地放了那几个人,是吧?”

    “你明明知道的,上次卞队就告诉过你。”沈警察气呼呼地说,很不满我对他的盘问,只有警察发号施令,哪有指尖刚刚沾血的人对警察内部的事盘根究底。

    我丝毫不惧沈警察脸上渐浓的愠怒。

    “是,你们是告诉过我。你说的什么黑社会就是指石器和我那些朋友,”

    “是,还包括你。”

    “随你怎么说,石器乐队都遭你们的诋毁,我是就是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吗,今天我和卞队可是亲眼看见你们聚众伤人。”

    “如果我说你们警察也高尚不到哪儿去,你信吗?”

    我说。这句话把一直在旁不言语的卞警察也卷了进去。虽然对警察我印象不佳。可是我对卞警察心里是存几分好感和感激。

    他听了我每一次对警察不敬的话微起了皱头,沈警察的反应更为激烈,直勾勾地睨视着我。

    沈警察胁迫似地问道什么意思?

    “有人对你们放了那五个人发表评论说,极少数人提着人情网兜着几只缩头缩脑的王八就把那些穿制服的……给打发了。”我援引何文的话,只是少了“混蛋”一词。

    “哼,他们知道什么?一帮闲人,只顾眼前不看以后。”

    “他们说是教育厅的副厅长叫你们放了他儿子,你们连其它人也一齐放了。”

    我说。这不是假的,黄毛脑袋也承认了。可悲的是,卞警察他们竟要自欺欺人掩盖放人的真正原因,对于警察我由不已久的失望不是毫无缘由的。人类的天空,早已经不是清纯的湛蓝。

    “绝对是在瞎说,破坏我们警察的形象。”沈警察紫涨着脸说,过份的激动表明他是个不知情的局外人但他应该听了一些风言碎语。“被我知道是谁在造谣生事,我不会放过他。”

    沈警察和我突然不约而同望向卞警察。

    “……,韩若不是空穴来风,没错,是教育厅的汤副厅长让局长放人的。”卞警察缓缓说。

    “什么?”

    沈警察不敢置信地说。抓一下自己的头发,他一定是想把警帽扯下来摔到地上,可是他过于激动忘了此刻他穿的是西装。

    “世上没有圣人。”卞警察含义不明地说。

    “小人。”沈警察也含义不明地骂一声,说,“卞队,我一直很崇敬你,没想到你也怕得罪人,跟他们串通一气,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你也睁只眼闭只眼。顺着他们的意思帮他们找理由放人……”

    显然沈警察早就不满他的上司的同事。

    “小沈,你听我说。”

    可是,沈警察没有听,他说:“还像模像样满大街跟踪调查,把我一个人当猴耍,好,从今以后,我不干了,我是警察不是别人家的佣人。”

    沈警察扭过头不理卞警察,也没抬脚走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劝,还是添添乱。

    “我经常对你说世上没有圣人,很多事不是你我说了算,更不能让人屈从我们的意愿。”卞警察无奈地说。

    “为了迎合他们,我们就要丢弃原则的职业道德吗?”

    “就是不让原则和信念一无是处,让抱负的责任不是一张空头支票,我们必须在小事上忍让,不能被孤立,懂吗?”

    “那你怎样解释这件事?”沈警察不为所动。

    “在大案上我们可以不让寸步据理力争,这种小事我们没有必要跟局长的同事们过不去。”

    “我们还要把罪犯分等级对待?刑法上有对小犯罪特赦的条款吗?”

    “小沈,现在的世界不允许我们当圣人,一视同仁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不要舍全求末,在小事绊住我们的手脚。”

    “是,我们警察唯一目的就是破大案立大功,纵容一些不起眼的犯罪,使他们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步步培养成一个死不抵过的人,到那时,再抓他,惩诫他,就算破了大案要案我们警察光荣吗?犯罪要消灭在初始状态,这也是你经常对我说的。”

    沈警察吐出民大半怨气。

    “你以为我就没半点怨气,就你看不惯权利交易,我干公安几十年,看得多了,没了你那种敢做敢为初生牛犊的冲劲,只想落个心静,可我能静得下来吗?你不是问过我这件小事为什么要我这个队长亲自调查,那么多案子还等着办呢!我告诉你,是钟局长直接叫人把人给放了,我只好将错就错把案子接手过来,我就是要试试,他们既然可以放人,我就可以再找理由把他们再抓回来。”

    “怎么抓?刚才看见那么多人欧别人,你不管还好,干嘛拦着我,还让他们走了?”沈警察余气未消地说。

    “你问这位小兄弟吧!”卞警察笑笑说。

    我?我摸不着头脑。

    “他怎么知道你算盘?”沈警察说。也道出了我的疑惑。

    “你告诉小沈刚才你们揍的对象是谁就可了呢。”

    卞警察说。我不好意思傻笑一声说:“他们就是你们钟局长放的五个人之中的三个,还有两个溜了。”

    “你现大该明白我不让你去阻止的原因了吧,这是那几人逃过初一的代价。虽然我这么做有点违背警察的职责,但我是想告诉他们,并不是只有我们警察才能担负起维护社会安定的职责,即使侥幸躲过法律的制裁,也会有人站出来教训他们的。”

    卞警察说。沈警察此刻的表情异常的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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