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祸国·式燕 > 第24章 皆是造化(1)

核雕终于雕好了,中途废了两个,留下的那个长一寸二宽六分,雕成鸟窝的形状,除了草枝外,还有几朵芍药盘旋其中,最大的一朵花瓣多达百枚,层层叠叠,极显雕工。

        谢长晏在灯下一照,也自觉满意,不禁松了口气。

        连日劳作,总算赶在燕王寿诞前一日雕好了。

        而她原本浮躁动摇的心,似乎也随着小刀一点点地剔除、勾画和沉淀。

        明日将是她和陛下的初见。

        在那之前,他让她见识了他的志向、他的忧虑、他的喜好、他的才艺,以及他对她的处处用心。

        如果这是一盘棋的话,燕王深思熟虑,布局高明,本无懈可击,只可惜,用错一颗棋子,差点满盘皆输。

        谢长晏抚摸着核雕上的芍药,忍不住自嘲地皱了皱鼻子。

        其实哪里是燕王用错棋子呢?

        从头到尾风小雅都没有对她表露过半点暧昧。他的风流倜傥、他的款款情深、他招蜂引蝶的本领,甚至名满京都的乐声,都不曾对她施展半分。

        而她,见识到的,只有他的严苛、他的轻视、他的冷淡,和他的拒人千里。

        他是那么正人君子,亲疏有度。

        是她,为才情所迷,一叶障目,忘了根本。

        所以,一切都是她的错。

        幸好,终究是悬崖勒马,回归了正途。

        谢长晏想到这里,转头看向悬挂在床头的那幅《齐物论》,将上面那句“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默念了几遍。这幅字简直写的就是之前为情所困的她,句句戳心。

        便在这时,婢女捧着匣子进来道:“姑娘,宫中送来了新衣,请姑娘试穿。”

        谢长晏上前一看,又是一套红衣,不过比上次那件朴素了许多,并无绣花,配饰也十分简单,仅是一支竹簪。

        看来陛下这是要她将崇俭之风贯彻到底了。

        也好。她捏着手中的核雕桂冠,对明日的寿宴忽然充满了期待。

        第二日,晴空万里无云。

        谢长晏一早便起来穿戴整齐,走到院中时,车夫套好了马车,孟不离也已抵达,左肩上竟蹲着那只黄狸,令她很是震惊。

        “孟君这是……收养它了?”

        孟不离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否错觉,谢长晏竟从他眼中看到了幽怨之色。来不及细想,郑氏也已整装完毕,过来挽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车夫驾动车舆,孟不离骑着马跟在一旁护卫,黄狸也不跑,依旧牢牢地蹲在他肩膀上。

        谢长晏隔着车帘看到他浑身僵硬的模样,不由得莞尔。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车身重重一震,紧跟着,整个车厢倾斜,郑氏坐立不稳,一下子撞到了她身上。

        与此同时,孟不离从马上跳了起来,飞过来一把抓住车辕,将门扯开:“没……”

        他看到车中的画面后,声音立停,松了口气,收起脸上的紧张之色,搀扶郑氏下车。

        谢长晏揉了揉被郑氏撞到的肩膀,下车查看。之前拼装青铜战车,对各部件已了如指掌,因此她俯身一看,便知道是马车右边的伏兔崩裂了。

        伏兔用于勾连车底和车轴,它一碎,车厢立斜。

        车夫懊恼道:“怎么会这样?我昨夜里明明检查过的!夫人,姑娘,你们看我是现在回去取家伙修,还是再找辆马车?”

        谢长晏见时间尚早,且离知止居也不远,便选了第一种。

        孟不离协同车夫将车厢重新稳正,让她和郑氏回车上坐着等,然后守在了外头。

        日上三竿,街上行人陆续多了起来,一些小贩推着货车沿街叫卖,除了自家货物外,还有茱萸草帽和孔明灯。

        谢长晏看得好奇,便让孟不离去买了一盏来。

        灯做得还算精致,纸面上绘着十九只燕子,寓意着燕王的十九岁寿诞。除了她还有好多人买,脸上都带着盈盈笑意。谢长晏看在眼里,不禁为燕王感到高兴。他虽亲政才两年,但在民间风评极好,很受百姓爱戴。只可惜天子屠刀将落,届时王权与世家间必有一番争斗,不知会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地连累了这些平民百姓……

        谢长晏正想到这里,抚摸灯面的手指突然一停。

        她的目光闪动了几下,再次伸手招呼孟不离上前。

        孟不离肩膀上蹲着猫,一副愁眉苦脸、能不动最好不要动的模样,偏偏谢长晏不断叫他,他又不能不去,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谢长晏对他耳语了几句,孟不离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然后他弯腰走到路边,双手僵硬地将肩膀上的猫轻抱下来,放到地上。黄狸不依,“喵呜”一声又跳回他肩头,他只好站起来,重新回到车前,状似不经意地将一样东西扔进车内。

        谢长晏将那样东西捡了起来,放在眼前端详。

        郑氏好奇道:“这是什么?”

        “伏兔。”谢长晏指给她看,“您看这断面。”

        郑氏看了几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怎么了?”

        “若是自然崩断,应该错落断层,全有毛刺才对。这上面部分却是十分光滑。”

        “你的意思是?”

        “有人切了一刀,令它裂了一半。剩下一半,行车时颠簸受力,故而断裂。”

        郑氏一惊:“有人故意毁车?何人如此大胆?!”

        谢长晏看着伏兔悠悠一笑道:“是啊,我也想知道,谁干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是如何发现的?”

        谢长晏掀开一点帘缝,将目光投到对面街的小贩们身上:“今天是重阳节,又是陛下寿诞,沿路小贩不管本来是卖什么的,都会额外出售茱萸和孔明灯。”

        郑氏凑上前一看,还真是。

        “可是,有一个人,没有。”谢长晏说的是最角落里的那个小贩。旁边的小贩都在精神抖擞地拼命揽客,只有他歪靠在墙角,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而他面前的货车上,也只有一车橘子,再无别的东西。也因此,他的车前没有客人。

        “此人摆明了就不想做生意,还时不时盯着这边看。所以我才想到,他可能是来监视我的。可是,他为什么监视我?又怎么知道我们会停在这里?除非,马车故障是人为。我让孟兄避人耳目地把伏兔给我拿来,果从上面找到端倪。”

        郑氏至此才明白过来,刚才孟不离在路边放黄狸的举动是为了趁机捡伏兔。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谢长晏,心中再次生出些许微妙的陌生感——之前谢长晏抗旨,非要带她来京时所表现出的那种决绝沉稳让她已经很意外,而这一次,谢长晏表现出的则是敏锐老练。

        “那……我们怎么办?”

        “唔……”谢长晏拖长语音,目光转动,最后投向一旁的孟不离。

        孟不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同一时间的另一辆马车内,长公主带着方宛同坐,荟蔚郡主骑马走在车旁,探头对车内道:“不是啊娘,为什么你跟宛宛坐车,我自己骑马啊?”

        长公主笑答道:“娘怕你多日在家闷坏了,让你骑会儿马散散心。”

        荟蔚郡主一听,高兴了:“也是。那我去跑几圈,宫门前见。”说罢扬鞭策马欢呼而去。

        长公主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来,再看向一旁的方宛时,笑意便浅了许多。“你的这身装束……”

        方宛连忙抬头:“怎么?不合适吗?”

        今日的方宛,没有穿女装。她束着发,戴着高高的玉冠,穿一件青色小袖长身袍,脚蹬皮靴,竟是做男儿打扮。因她肤白如玉、眼波含魅,如此一来反而更显妖娆,真真是色如春花。

        燕国国风开明,并无女子不得穿男衣的禁令。她以此装束出席寿宴,虽然特别却不算冒犯。最重要的是——传闻彰华性好男风,尤其钟爱美少年。而她这副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方宛此举不可谓不用心,长公主眼中闪过一抹谑色,却是笑了笑:“嘉言不喜龙阳。你想投其所好,只怕会适得其反。”

        方宛愣了愣:“可传闻……”

        “庞岳余孽流放千里,自不甘心,使劲污他。”

        “可如意吉祥……”

        “陛下出生时,有高人断言他命有残缺,需一水二金三风相佐,方能平安长大。二金便是两个五行属金之人,最好是同胞兄弟。之前陪伴陛下长大的两个金相侍卫同时病死了,风乐天便从宫里的太监里选出了这两个代替。”长公主说着,别有深意地瞥她一眼,“此事隐秘,连荟蔚也不知。”

        方宛忙道:“殿下放心,侄女必定守口如瓶。”停一停,又不免好奇,“那么一水三风又是谁?”

        “一水之前猜度过会不会是皇后,可谢长晏五行中和,那早殁的谢繁漪倒是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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