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祸国·式燕 > 第93章 敛骨吹魂(2)

“人生百年,生则欢,老无惧,死无苦,情非物。身为谢家的女儿,人世苦乐,本就求一个无负苍生……”谢繁漪轻轻握住她的手,继而手上慢慢用力,“你若能做到,为何不做?”

        谢长晏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逐渐加重的力度,抬起眼睛,与她对视,谢繁漪的目光是那么深邃,像把钩子,直将人的勇气全部勾起。

        “无负苍生……”谢长晏低吟着这四个字,分明已被打动,下一刻,却越发悲哀,“那么姐姐你告诉我……孟不离的猫,何辜呢?”

        谢繁漪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有些错愕,有些始料不及。

        “猫,也算在苍生内的吧?”谢长晏直勾勾地盯着她,“姐姐为了将我从孟不离身边带离,杀了那只猫吧?”

        她在对胡智仁起疑后,做了三件事。第一件,去云翔客栈买点心。买点心是假,打听黄狸是真。

        在店伙计包点心的工夫里,她避过门外车夫的视线,假装随口说道:“你们家的果酥做得极好,连猫都爱吃……咦?怎不见那只经常蹲这儿吃果酥的黄狸了?”

        包点心的伙计是新来的,加上她戴着斗笠,因此没认出她,随口答道:“那只黄狸病死啦。”

        “死了?”

        伙计慌张道:“啊,那猫来前就病了,可不是吃了我们家的果酥得的病!”

        “什么时候的事啊?”

        “两个月前呢。好了,姑娘,承惠十六文钱。”伙计将包好的点心给她。

        谢长晏拿着点心回马车,心中有点难过。她知道黄狸早就病了,这次来客栈,其实是想亲自打听一下孟不离的下落。但明说的话,怕人起疑,只好旁敲侧击问猫,没想到猫在她离开后就死了。

        等等,也许不是离开后,而是离开“时”?!因为猫死了,所以孟不离才离开她身旁,幕后之人才顺利将她掳走?

        对,肯定是这样!

        于是,带着更大的狐疑,谢长晏又去了渡口租船。结果当晚,那船果然不开了。

        但她还抱了一线希望,也许胡智仁也是被人利用,并不知情。因此,第二天当胡智仁说红船回来了,可以出发时,她回屋拿了几条丝带,当着他的面说要给黄狸准备礼物。

        胡智仁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就是这一点,令谢长晏确定了——胡智仁果然有问题!

        猫明明早就死了,胡智仁却一副不知道的样子。怎么可能?!她明明让他派人找过孟不离。但凡见过孟不离的人都知道,那猫对他多么重要,不可能不向胡智仁回报此事。胡智仁是个精明的商人,可他这两个月来所表现的一系列事件都是疏忽、疏忽、疏忽!一个十六岁就爬到胡家继承人之位的人,会这么疏忽大意?

        此刻,船上,谢长晏的目光掠过谢繁漪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胡智仁。他那温柔的、殷勤的、总是带着含蓄讨好的目光果然消失了,此刻的他,眼眸深邃,唇角微垂,近乎冷酷地沉默着。

        相比之下,谢繁漪却仍在微笑,笑得云淡风轻:“那猫本就要死的,我只是替它早些解脱。”

        “那程本就是要亡的,陛下也只是让程国的百姓们早日解脱。”

        谢繁漪的目光闪了闪,片刻后,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主动退婚,是对燕王没有感情。现在看来,却是我错了。”

        谢长晏道:“你错的可能不止这一件事。”

        两人目光相对,一瞬间,沧海桑田,浮光掠影而过。

        谢繁漪眼中忽然起了许多涟漪:“十九,你的变化……真大啊。”

        你的变化也很大,三姐姐。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是所有妹妹里最活泼的一个,会爬树,会泅水,淘气地上屋顶放风筝差点被雷劈……族学里有人欺你无父嘲讽你,你也不争辩,笑嘻嘻地砸了她的几案……那时候的你,总跟在我身后,一口一句三姐姐。我出嫁的前一天,你独自一人跑来见我,倚在门旁看我,满脸的不舍……”

        谢长晏打断她:“我每年都去迷津海祭拜你。”

        谢繁漪的浅笑被这句话击碎了。

        “我带着兰花出海,祭拜你。从九岁到十三岁。甚至在出发去玉京之前,心中想的还是——我会替你好好活的。你没完成的事,我来完成。我可能做不到你那么好,但是我会背负着五伯伯和全族人的希望,做下去的。”

        谢繁漪的目光尖锐了起来:“但你并没有。”

        “是的,我没有。因为后来,我发现自己并不想变成你。现在我知道,原来,你也不想当那样的你。”

        曾经的谢繁漪是什么样子的呢?

        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丰容盛饰绝代风华,品行端正德才兼备。她那么完美。

        然而谢长晏知道那么完美的背后,是多少心血汗水、刻苦委屈。

        她曾见过她寅时起来在灯光下对镜练剑的样子;她曾见过她一次次从马上摔下来双腿青肿的模样;她曾见她饿得背书时都瑟瑟发抖的模样;她曾见她月事来时强忍疼痛主持大典的模样……

        比起不知情的外人,她见过谢繁漪完美之下的缕缕伤痕。正因如此,当人们羡慕嫉妒地说谢家的三女儿真好命,竟能被选为太子妃,将来成为大燕的皇后时,谢长晏心中却只有祝福没有嫉妒。

        ——那是谢繁漪该得的。

        谁能像她那么自律自强,都会成就非凡。

        可如果,她的自律自强并非源于自愿呢?

        谢长晏注视着一几之隔的三堂姐,忽觉悲伤。为十五年前的谢繁漪,也为此刻的自己。

        “你想做什么,姐姐?”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放弃姓名、身份、皇后之荣,在此沉淀七年,设计将我弄到这艘船上来,想要的只是安宁吗?”

        “你不信?”

        “无所谓信不信。若你的目的只在于此,我可以配合。”此言一出,翁氏和胡智仁脸上都出现了一抹讶异之色。

        谢繁漪则欢喜道:“好妹妹!”

        “我已跟你出海,下一步是什么?在长刀海峡等着燕王陛下吗?一,他若不来,你当如何?二,他若真的亲自来了程国,你又待如何?三,他来后你打算如何说服他?让我跟他谈?还是以我为筹码跟他谈?四,若谈不成怎么办?杀了我,还是——杀了他?”谢长晏每问一句,谢繁漪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谢长晏却看不见似的,伸手将花插中的花枝拔了几根出来,开始调整:“姐姐棋艺绝佳,自不会走一步算一步。走我这步棋前,想必全局的棋路都已想好了。这些问题,你心中早有答案,对吧?”

        谢繁漪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后,扬唇又笑了:“自然是有的。但你确定要听吗?”

        “听不得?”

        “听不得。不听的话,事成之后,放你下船,继续做你逍遥江湖的十九郎君。听了……只能永远将你留在船上了。”

        谢长晏叹了口气,将最后一枝花折去,徒留下一截枝干。如此一来,原本已是望而惊艳的一盆花,经她调整后,少了七分唯美,却多了三分空灵,呈现出另一种独特的风格来。

        谢长晏将它推到谢繁漪面前。

        谢繁漪注视着这盆截然不同的插花,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盆花我给起了个名字,叫——朝闻道。姐姐以为如何?”

        朝闻道,夕死可矣。

        若你能将所有计划告知于我,我便将性命留在这船上又有何妨?

        谢长晏相信谢繁漪一定听懂了她的话,因为三姐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她用一种很复杂的神色看了自己一眼后,起身离开了。

        踏出船舱的一刻,谢繁漪开口道:“看着她。”

        谢长晏忍不住哈哈一笑。

        谢繁漪便加快了脚步,匆匆消失在舱门外。

        翁氏和胡智仁对视一眼后,双双也跟了出去,将门重重关上。

        谢长晏笑了一会儿,收了声音。她始终背对着门跪在几前,因此无人看见,她的脸上,已满是眼泪……

        谢长晏就这样被关在了船舱内,脚上藏有尖针的鞋子也被摘走了——因为之前对胡智仁没有防备,曾告诉他自己是用鞋上的针割断绳索逃出车夫之手的。

        再加上翁氏竟然一身武功,徒有蛮力的谢长晏被她一推,就像纸人一样倒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如此海浪声声,船身摇摇,红尘俗世都似被隔在了门外。

        翁氏将一日两餐从舱门上的小窗推进来。这让谢长晏忍不住想起彰华六岁时的经历。

        “我比你幸运多了。同样被困船上,我有饭有水还有花相陪。”她忍不住伸出手碰触几上的花插,结果,枯萎的花朵一下子就从枝头掉落,花瓣撒了她一手。

        “可你只被关了三天,我父亲就来救你了。而我,已被关了……唔,十天又四个时辰。”翁氏每送一顿饭,她就在船壁上划一笔,以此推算时间,距离她登船,马上就三个“正”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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